從面試題看大學的「供」和企業的「需」

　　我長期以來都在面試新人，以填補不同項目和公司的空缺，最主要是電腦程式設計師（在中國稱為「程序員」）這個職位。不過最近的面試經驗愈來愈離奇，搞得我不得不與同行談論，以確定一下是我自己活在幻覺裡？抑或是大學畢業生活在幻覺裡。

　　這一兩個星期以來，我洽巧能與幾個同行、在教育領域的朋友以及有孩子的家長，談論了馬來西亞的幼稚園、小學、中學和大學的教育。我們當然不是真正的教育專家，也只能談論著我們「正常人」所能理解的正常教育。以下是這兩週談論的總結。

　　面試的時候，一般上我會有筆試，考題如下：

讀取十個數字，然後列出最大的數字。

　　因為我在網絡上得知微軟和谷歌的考題。所以出上述的題目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。平時也只能跟同行的朋友說起，本地小企業要請人真難。直到這兩天，我告訴朋友。朋友甲說：「你這題算是難囉！我的更簡單！證明我的要求更低。」

　　我問他出甚麼題目，他說，代數題，A等於某數，B等於某數，C等於某數，然後有個D是ABC之間的運算。最後是讓考試者來算出結果，然後判斷D是對或錯（是非題）。他告訴我，也是有不少人答錯。他說這題目其實是初中代數，用來考大學生是有點污辱他們了。

　　第二題是，有四個人要過橋，每次最多能兩個人同過（典型IQ題），每人過橋速度不同，有快有慢，然後題目限定某個時間內要讓四人全部渡河。他說這題就有一半的人回答不出了。

　　不過他還有第三題更絕，A是個integer類型，B是個5，然後要考試者把B的值傳給A。其實答案就是A = B;。他說這種題目也有人不會做，所以他一口咬定我的題目太難了。（我在猜是不是考生以為這題是腦筋急轉彎）


　　這個朋友，其實從事軟件開發的工作，這幾年他們是把開發的工作外包到中國蘇州去。

　　過後，我問另一個朋友乙，他也說我的題目難度高，很多「大學生」是答不出的。他說他的要求很簡單：「只要他說他願意學，就可以了！」，果然很絕。

　　前幾天我面試一個大學生，是讀完最後一年課程來申請在職訓練的。一般上為了害怕考試者在我面前有壓力，所以我留下白紙，讓她把答案寫上。我就離開房間，約十分鐘後才回來。回來時白紙沒有任何字跡，她解釋說很久沒有寫程式了，忘了。明明我剛才看到的履歷，是寫了一大堆的C++, Java, VB, PHP, Flash, Oracle之類的。當然我就委婉的說有消息會通知她，不過一般上過不了我這一關的，我都不會考慮。

　　然後我記得，剛才看過她的SPM成績就有7個A，兩科數學都是A1的，當年我的SPM成績都沒他那麼好。為甚麼中學成績那麼優秀，讀了大學出來反而是這種樣子？然後她說她想做Flash，他會Flash。我心想讀了三年的大學，只會一個Flash，真是見鬼囉！（最近蘋果老闆把HTML 5捧上天，把Flash說到不太值錢）

　　其實面試開頭，我說沒聽過他讀的這一所大學，他說兩年前是學院，後來升格為大學的。跟朋友談起本地的大學生，我們都大惑不解，現在的大學生到底在學校裡學甚麼？MSN和Facebook？電腦科學系畢業的，連if-then-else，for loop都不懂。之前我聽同事說，她老公的同事連if-then-else都不懂也能當「程式設計師」，當時我也半信半疑，現在我愈來愈相信了。

　　我告訴朋友甲，說十多年前我被面試時，是考bubble sort, linear sort, quick sort之類的。我第一份工作的上司，也說他在大學時被這幾個sort搞到快要sort掉。朋友甲說立刻讚同說：「對！對！是考sort，更早之前是考C, pointer, value之類的。」

　　雖然我不敢自稱是人材，但是國家的興衰我們還是能看得出來。進步中的國家，理論上應該是一代比一代強。如果一代遜過一代，那麼國家會走向何方？

　　這個朋友告訴我，他接收過一間大學的兩個學生在職訓練，他覺得太爛了。不過大學老師來訪，他很婉轉的說學生的「基礎概念」不強，然後老師竟然說：「是的！某間日本公司也提出相同的意見。」過了一段時間，那兩個學生打電話來向他致謝，很感謝他，因為他們的在職訓練都拿到很高分。朋友說他後悔萬分，應該要讓他們不及格才對，才不會遺禍人間。

　　幾年前，有個大學畢業生覺得當軟件工程師很高薪很不錯，覺得羡慕。她當時是個會計軟件系統支援人員，問我有甚麼電腦語言比較容易學的，適合她那種IQ比較低的（她在自我謙虛！）？我很委婉的解釋給她聽。如果那個「東西」是很容易學習，也就表示大家也一樣易學。那麼她還有甚麼高價值呢？你會做的別人也同樣做得到。她聽了覺得有理，只好擱置此夢。其實我從不覺得我們比人差，只是我們的年輕一代，在應該認真打好基礎的大學時期，被人誤導了，時光也悄悄溜走。

　　在學院工作的朋友丙說，大馬MSC狂熱之時，太多人讀電腦，導致供過於求，後來加上IT泡沫。其實過去幾年讀電腦科系的人很少，許多學院都是虧著辦的。好的學生又被大企業搶去了，我們能僱用的就是中等以下的。可是問題是，連我的題目都答不出？那麼他們的「文憑」是怎麼考來的？感覺上就像讀音樂系的畢業了，但是不知誰是莫扎特一樣。

　　我一直還以為只是系統工程師徵材困難，後來遇到做3D動畫的，他說即使在吉隆坡地區，他想找動畫的人也很非常困難。再後來，我看到報紙報導，日本大使也說一些日本廠可能會撤離，因為人力供應有太大問題。我才知道原來不管是從管理層到勞力階層，人材供應已經是國家的大問題了。

　　一朋友在日本廠裡的財務部工作，工作量愈來愈大，他先生擔心會遲早頂不住。原因為同事離職，上司要求不減，所以工作量激增，原本六人的工作落到三個人身上。我說日本公司有錢，就請人補上，後來知道真相，有錢也請不到人。如果那三人不是同一時間離職，那麼可以想像這個請人的過程，也經歷了一年半載。

　　朋友丙說馬來西亞很多辦教育者，還停留在以「文憑」為成就事業的通行證的迷思裡。所以他們的想法只是讓更多人擁有文憑而己，而不知所謂社會的競爭力、世界是平的。他們的行為只會換來社會的恥笑，和毀掉無數的可塑之材。然後再浪費納稅人的錢，來辦失業者再教育。

　　朋友甲也推薦我幾間「著名大學」，說那幾間的學生是不能錄用的，最好連面試的時間也不要浪費。我心想，大學頒發了文憑給不合格的學生，是等同於在向自己的學校潑大便。那些人出到社會，學校的名字必定臭不可擋。

　　兩個星期前，是上學期的結束，我去幼稚園領成績冊，跟女兒的班導師談了約四十五分鐘。班導師和我都一致認同國內小學教育有問題，但是逼於市場需求，幼稚園也要被迫接軌。我說五歳的孩子就要學100以內的加減法，可是生活上沒有用到，學起來很吃力。老師說現在不承受點壓力，上小學時會崩潰。一個朋友也告訴我，說她在讀幼稚園的女兒，常常會在星期一早上面露憂鬱。

　　其實我心想，如果要讓大學三年玩得那麼自在，再去辦失業者再教育，倒不如讓學生在幼稚園和小學玩樂多一點，然後中學後就直接進入失業者再教育課程，省掉了大學這一關。

　　有上小學孩子的父母都知道，即使自己大學畢業，也不會教孩子一二年級的作業。朋友說，大馬把大學當小學，把小學當大學來教。

　　辧教育的朋友說，國內從小學到大學是全線失敗了，只有幼稚園還可以，因為它是私人辦的。我卻覺得這些幼稚園為了承接小學課程，己經變成兒童地獄了。

　　至於國內的大學，像以前的馬大會受人尊重，到了今天的馬大畢業生，大家也不再覺得他們有甚麼了不起，馬大的國際排名也愈來愈差。為了製造假像，其中一項標準就是擁有某個百分比外國學生就讀，證明大學有吸引力，所以就招來一堆不合格的落後國家留學生。掩耳盜鈴的結果就是排名一直往下滑，學生浪費了青春，國家失去了競爭力，外資撒離，經濟衰敗。

　　朋友還說，北部有間國立大學的工程系，不被馬來西亞工程局認證，但是他的校長告訴外界說，他們的文憑是受政府承認的。（我心想我們的危樓就是他們建的嗎？）

　　然後他也告訴我說，大馬的某些文憑，是不被哪些國家承認。也就是我國的「人材」要去該國，必需要通過考試。更讓我目瞪口呆的是，他說有個辦醫學課程的學院，學生畢業了連動脈和靜脈都分不清，我和幾個朋友當場笑翻天。不過我反應極快，問他該學院名稱，以便將來能避而遠之。

　　曾聽過這樣的消息不止一次，某大學的講師拿學生的作業來當自己論文。某大學講師為了職場升遷，竟然買外國大學假文憑後被揭發。如果校園也變得這般污煙瘴氣，那麼大學新人的下場會如何？

　　曾與一新加坡教育工作者交流，他們覺得在新加坡辦教育沒有馬來西亞來得有前景，大馬比較有利可圖。我不明白就請教他原委，他解釋說新加坡很嚴格，很多事情辦起來沒那麼容易。不像馬來西亞，他說這裡要辦教育的可以辦，要賣文憑的可以賣，大受學子的歡迎，大家各取所需。

　　綜合了上述的異常現像，朋友丁說：馬來西亞不止是需要人材和培養人材，更迫切需要的是一堆踏實的教育人材。認真再想一想，其實不能全怪大學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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